袁隆平的世界(节选)

第三次飞跃

警世的呼唤

岁月像一条深不见底的长河,那些前尘往事或随风流水散,或旷日持久地沉淀在河底,或化作推动后浪的前浪。袁隆平是一个从不耽于回忆的过来人,他那双眼从未深陷在岁月里,永远如初开的眼光,充满好奇地憧憬着未来。

频频回首的其实是我等历史追踪者,或许是旁观者清,在蓦然回首间,反倒能更清楚地看清事物的本质。对于中国杂交稻的继往开来,1995年是一个非常关键的年份。这年,随着中国独创的两系法杂交水稻宣告育成,袁隆平在杂交水稻和遗传育种领域又打开了一道玄之又玄的众妙之门,接下来的一切已经不是悬念,只待时间去一一验证。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值得载入史册或袁隆平年表的事情,这年5月,在一次次落选中科院院士之后,他终于众望所归地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10月,他获得了联合国粮农组织“粮食安全保障”荣誉奖章;12月16日,在湖南杂交水稻研究中心的基础上正式成立了国家杂交水稻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从此他既是湖南杂交水稻研究中心主任,也担任了国家杂交水稻工程技术研究中心主任,肩负起了双重的职责和使命。

一条科学探索之路漫长而又缓慢,一代代科学家也在这路上缓慢地变老。这也是袁隆平的切身感受,每取得一项重大突破,人就要老好多岁。他从五十七岁开始两系法攻关,到1995年他已六十六岁,换了一般人,他应该歇下来颐养天年了,但对于他,只是刚刚又打开了一扇门,“雄关漫道真如铁,而今迈步从头越,从头越,苍山如海,残阳如血。”一个伟人的长征诗篇,特别适合用来形容他此时的心境。这是一条关山重重之路,雄关之雄,漫道之漫,如铁一般凝重而遥远,每闯过了一关,他又要从头再作部署,而前途依然是苍山如海,残阳如血,如果没有那豪放劲健的气魄和顽强意志,又怎能迈开下一步、闯过下一关?而他接下来还将不断超越自我,发起一轮又一轮的攻关。

当两系法杂交水稻开始在生产中推广应用之际,国际上早已掀起了超级稻研究的热潮。超级稻,亦称超高产水稻。说来,又是日本人先声夺人,早在1981年,日本农林水产省便组织全国各主要水稻研究机构开展题为“超高产水稻开发及栽培技术确立”的大型合作研究项目——“逆753计划”,这让日本成为世界上最早提出并开展水稻超高产育种及栽培研究的国家。按他们设想的路线,先通过籼稻和粳稻杂交的方法选育产量潜力高的新品种,再辅之以相应的栽培技术,计划在十五年内,把水稻单产提高一半以上(将亩产从420至540公斤提高到630至810公斤)。在1981年至1988年的八年间,日本共育成了五个超高产水稻品種(明之星、秋力、星丰、翔和大力等)。按计划,日本的这一计划将在1995年实现,而中国独创的两系法杂交水稻也正是在1995年大功告成。不同的是,中国两系法杂交水稻搞成功了,而日本和他们此前在杂交水稻研究上的遭遇差不多,他们从未输在起跑线上,却总是在半途铩羽,他们培育出来的这些品种,大多在抗寒性、抗倒伏、结实率和稻米品质方面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又无论他们怎么左冲右突,都难以冲出他们的试验田在大田里推广。

国际水稻研究所的起步较晚,他们于1989年正式提出水稻超高产育种计划,后又改称“新株型”育种计划,试图育成一种有别于以往改良品种的新株型水稻,并计划到2000年时,育成产量潜力比当时最高品种提高两成以上的超高产水平(从670公斤提高到800至830公斤)。1994年,就在袁隆平宣告中国独创的两系法杂交水稻可以在推广应用的前一年,国际水稻研究所抢先一步向世界宣布,他们利用新株型和特异种质资源选育超级稻新品种已获成功,一些品系在小面积产比试验中的产量已超过现有推广品种的两至三成。实在说,这已是了不得的成就了,然而实在中还有实在,他们也像日本科学家一样遇到了很多难以攻克的难题,也同样走不出科学家的试验田。一项科研成果无法得到实实在在的推广应用,对水稻亚种间的杂种优势利用亦如纸上谈兵。如果他们搞成功了,那就直接跨越两系法进入超级稻时代了。尽管这些先行者都没有搞成功,但不能不说,他们的探索有着开创性和启示的意义。袁隆平对他们的探索与试验也从不使用“失败”一类的词语,他只是说:“由于指标高、难度大、受技术路线的限制,他们的计划仍在努力实现中。”换句话说,他们的目标至今也未实现。正因为超级稻一直难以从根本上突破,搞了许多年一直没有搞成功,也因此而被人们称为一个“超级神话”。

那么,以袁隆平为代表的中国科学家,继中国独创的两系法之后,又是否能把一个“超级神话”变成货真价实的超级稻呢?当袁隆平把目光投向超级稻,就有人早早为他捏着一把汗了。按一般人的想法,他在三系法杂交水稻研究成功后,就已功成名就了,成为了享誉中外、当之无愧的杂交水稻之父,如今又锦上添花,育成了两系法杂交水稻,最要紧的是爱惜羽毛,不能再冒险了。何况他年岁实在不小了,这么多年来一直风里来雨里去,也该享享清福了。事实上,无论此前,还是此时,都有人好心好意提醒他:“您现在已是国际同行公认的杂交水稻之父了,国家和省里都对您寄予了厚望,万一搞砸了,岂不坏了名声?”

这种担心并非多余,任何科学技术都有失败的可能,而失败的几率比成功率要高得多,有人说,成功是“万一”,连万里挑一都不止,而不成功则是“一万”,这世上有多少科技人员在默默无闻地探索着,又有几人能功成名就?如此渺茫的成功率,也让一些成功者抱有见好就收的心态,这也是一种比较普遍的心态,有些人取得了一项成果,便会百般的爱惜和呵护,在科学探索之路上变得谨小慎微,生怕一个什么闪失就毁掉了自己来之不易的一世英名。然而,以袁隆平的人生境界,他考虑的又岂止是自己的一世英名,他的人生目标是造福人类,何况长江后浪推前浪是自然规律,杂交水稻更新换代也是必然趋势。袁隆平一直在鼓励也真诚希望后来者能够超越自己,这也是必然趋势,但他也在一直在不断实现自我超越。一生酷爱运动的袁隆平,他能走得这么远,一方面得益于他从小以来就一直在锻炼自己的体魄,一方面也得益于运动让他领悟到了其间的人生与科学哲理。他常用跳高来打比方:“搞科研如同跳高,跳过一个高度,又有新的高度在等你。要是不跳,早晚要落在后头,即使跳不过,也可为后人积累经验,只要能解决老百姓的吃饭问题,个人的荣辱得失又算得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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